下雨天，真好
題 解（P35）
本文節選自紅紗燈。作者敘述童年時雨天的種種美好回憶，及年長離鄉後，雨中的感懷。透過柔婉細膩的筆調敘事抒懷，流露出對親人的思念與淡淡的鄉愁，餘韻無窮。
作 者（P35）
琦君，本名潘希珍，浙江省永嘉縣人，生於民國六年（西元一九一七年），卒於民國九十五年（西元二○○六年），年九十。杭州之江大學中文系畢業，曾任國立中央大學、國立中興大學等校教授。
琦君是享譽文壇的散文作家，作品風格溫柔敦厚，情感真摯，尤其以回憶故鄉、童年、親人、師友的懷舊散文最為人稱道。著有紅紗燈、煙愁、三更有夢書當枕、桂花雨、青燈有味似兒時等書。
今天一清早，掀開簾子看看，玻璃窗上已撒滿了水珠，啊，真好，又是個下雨天。
雨下了十天、半月、甚至一個月，屋子裡掛滿萬國旗似的溼衣服，牆壁地板都冒著溼氣，我也不抱怨，好像雨天總是把我帶到另一個處所，離這紛紛擾擾的世界很遠很遠。在那兒，我又可以重享歡樂的童年，回到魂牽夢縈1的好地方。那些有趣的好時光啊，我要用雨珠的鍊子把它串起來，繞在手腕上。
那時在浙江永嘉老家，我才六歲，睡在母親暖和的手臂彎裡。天亮了，聽到瓦背上嘩嘩的雨聲，我就放了心。因為下雨天長工2不下田，母親不用老早起來做飯，可以在熱被窩裡多躺會兒。我捨不得再睡，也不讓母親睡，吵著要她講故事。母親閉著眼睛，給我講雨天的故事。在熹微3的晨光中，我望著母親的臉，她的額角方方正正，眉毛細細長長，眼睛瞇成一條線。我的啟蒙4老師說菩薩慈眉善目，母親的長相一定就跟菩薩一樣。
雨下得越來越大。母親一起床，我也跟著起來，顧不得吃早飯，就套上叔叔的舊皮靴，頂著雨在院子裡玩。陰溝裡水滿了，白繡球花瓣飄落在爛泥地和水溝裡。我把阿榮伯5給我雕的小木船漂在水溝裡，中間坐著母親給我縫的大紅「布姑娘6」。繡球花瓣繞著小木船打轉，一起向前流。我跟著小木船在爛泥地裡踩水，吱嗒吱嗒7地響。
天下雨，長工們不下田，都蹲在大穀倉後面彈豆子玩。我把小花貓抱在懷裡，自己再坐在阿榮伯懷裡，等著阿榮伯把一粒粒又香又脆的炒豆子剝了殼送到我嘴裡。豆子吃夠了再吃芝麻糖，嘴巴乾了吃柑子，肚子鼓得跟蜜蜂似的。下雨天真好，有吃有玩，長工們個個疼我，家裡人多，我就不寂寞了。
五月黃梅天8，到處黏答答的，母親走進走出地抱怨，父親卻端著宜興茶壺，坐在廊下賞雨。院子裡各種花木，經雨一淋，新綠的枝子頑皮地張開翅膀，托著嬌豔的花朵，父親用旱煙管點著它們告訴我，這是丁香花，那是一丈紅。大理花與劍蘭搶著開，木犀花散布著淡淡的幽香。牆邊那株高大的玉蘭花開了滿樹，下雨天謝得快，我得趕緊爬上去採，採了滿籃子送左右鄰居。玉蘭樹葉上的水珠都是香的，灑了我滿頭滿身。
唱鼓兒詞9的總在下雨天從我家後門摸索進來，坐在廚房的長凳上，唱一段「鄭元和學丐10」。母親一邊做飯，一邊聽，淚水掛滿了臉頰，拉起青布圍裙擦一下，又連忙盛一大碗滿滿的白米飯，請瞎子先生吃，再給他一大包的米。晚上就讓他在大廳裡唱，請左鄰右舍都來聽。寬敞的大廳正中央燃起了亮晃晃11的煤氣燈，發出嘶嘶的聲音。煤氣燈一亮，我就有做喜事的感覺，心裡說不出地開心。雨嘩嘩地越下越大，瞎子先生的鼓咚咚咚咚地也敲得越起勁。母親和五叔婆聽了眼圈兒都哭得紅紅的，我就只顧吃炒米糕、花生糖。父親卻悄悄地溜進書房作他的「唐詩12」去了。
八、九月颱風季節，雨水最多。那時沒有氣象報告預測天氣好壞，全靠有經驗的長工和母親看天色。雲腳長了毛，向西北飛奔，就知道颱風要來了。走廊下堆積如山的穀子，幾天不晒就要發霉，穀子發霉就是一粒粒綠色的麴13。母親叫我和小幫工把麴一粒粒揀出來，不然就會越來越多。這工作真好玩，所以我盼望天一直不要晴起來。麴會越來越多，我就可以天天滾在穀子裡揀麴，多高興哪！
如果我一直不長大，就可以永遠沉浸在雨的歡樂中。然而誰能不長大呢？到杭州念中學了，下雨天，我有一股淒涼寂寞之感，因為我想念遠在故鄉的母親。下雨天，我格外想她。因為在幼年時，只有雨天裡，我就有更多的時間纏著她，雨給我一份靠近母親的感覺。
杭州的西子湖14，風雨陰晴，風光不同，然而我總喜歡在雨中徘徊湖畔。有一次，我凝望著碧藍如玉的湖面，低斜的梅花，卻聽得放鶴亭15中響起了悠揚笛聲。「明亮陽光下的西湖，宜於高歌；而煙雨迷濛中的西湖，宜於吹笛。」我幽幽16地說。於是笛聲又起，與瀟瀟雨聲相和。
二十年了，那笛聲低沉而遙遠，然而我仍能依稀聽見，在雨中……
注釋（P36～43）
1魂牽夢縈 形容極為思念，連夢中都無法忘懷。縈，音ㄧㄥˊ，旋繞。
2長工 長期僱用的工人。
3熹微 陽光微弱的樣子。熹，音ㄒㄧ，明亮。
4啟蒙 開導、啟發。蒙，無知、不懂事理。
5阿榮伯 作者家中的長工。
6布姑娘 布做的人形玩偶。
7吱嗒吱嗒 形容在泥地中踩水所發出的聲響。吱嗒，音ㄓ ㄉㄚ。
8黃梅天 農曆四、五月時，江南多雨，此時梅子變黃成熟，故稱黃梅天。
9鼓兒詞 一種說唱藝術，又名「鼓子詞」。表演者演唱故事時，一手打鼓，一手打板，邊唱邊說。
10鄭元和學丐 唐白行簡李娃傳中的一個情節，敘述滎陽公之子鄭生因迷戀長安名妓李娃，以至於流浪街頭，為人送殯唱輓歌的故事。丐，音ㄍㄞˋ。
11亮晃晃 明亮閃爍的樣子。晃，音ㄏㄨㄤˇ。
12唐詩 此指傳統的古典詩歌。
13麴 音ㄑㄩˊ，此指東西受潮發霉後，所生出的絲狀物。
14西子湖 即西湖，在浙江杭州市西邊。風景極佳，為馳名中外的遊覽勝地。
15放鶴亭 位於西湖孤山。相傳北宋林和靖人品高潔，隱居孤山，無妻無子，種梅養鶴以自娛，世稱「梅妻鶴子」。後人建亭來紀念他。
16幽幽 形容聲音輕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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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 文中作者特別提到五月和八、九月，這和主題有什麼相關？
答：1. 因為五月黃梅天是多雨的季節，一旦下雨，除了母親不用早起，可在被窩裡說故事給作者聽外，院子裡的花木經雨水滋潤，顯得嬌豔欲滴，有閒情雅趣的父親，會陪作者賞雨看花。尤其此時玉蘭花盛開，爬樹採花，分送鄰居，感覺全身都沾滿了花香，令作者印象深刻。再加上雨天母親會請左鄰右舍來聽鼓兒詞，家中顯得熱鬧異常，讓作者滿心歡喜。
2. 八、九月颱風季節雨水多，堆積如山的穀子，幾天不晒就會發霉長麴，所以母親會叫作者和小幫工揀麴，這對小孩子來說是件好玩的事。作者因而盼望老天不要晴朗起來，好讓她天天滾在穀子裡揀麴。這種特殊的童年趣事，怎能不寫上一筆？
二、 作者到杭州念中學後，對於下雨天的感受與童年有何不同？為什麼？
答： 到杭州念中學前，未遠離親友，雨天大夥較有空陪作者，因此，童年許多歡樂回憶都和雨天有關，故作者認為「下雨天，真好」。然而，遠離家鄉到杭州念中學後，父母親友不在身邊，每到雨天，總令作者回想起往日的溫馨歡樂，心中就特別感到淒涼寂寞，也更加思念故鄉親友。
三、 文中作者描述了童年雨天諸多美好的人、事、物。仔細回想，你對童年的雨天有何特殊記憶、感受？哪些人、事、物讓你最難以忘懷？請和同學分享。
答：1. 由於父母擺攤維生，我假日有空時就要幫忙，如果遇到雨天，四處溼答答的，很不方便，因此讓我深刻感受父母在雨天擺攤的艱辛。
2. 上學時晴空萬里，沒想到放學時傾盆大雨，正愁要怎麼回家時，竟看到年邁的外婆帶著傘蹣跚前來接我，令我十分感動。一路上祖孫二人邊走邊聊，歡笑聲與雨聲互相應和著，充滿了溫馨的回憶。
（答案僅供參考，請鼓勵同學踴躍發言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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