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雨天，真好
篇章導讀
本文節選自《紅紗燈》。作者追憶兒時關於雨天的人與事：清晨躺在熱被窩裡聽母親講故事、頂著雨在院子裡玩漂小木船、與父親在廊下賞雨賞花等，以稚子情懷描摹一幅又一幅的歡樂場景，刻畫美好難忘的童年往事。
閱讀課文時，應注意幾點：一、作者與文中人物互動的情形。二、文末為何流露惆悵之情。三、文中使用感嘆修辭強調內心情感。
作者介紹
琦君，本名潘希珍，浙江省 永嘉縣人。生於民國六年，卒於民國九十五年，年九十。杭州 之江大學 中國文學系畢業，民國三十八年來臺。曾任職於司法行政部（今法務部），並在中央大學、中興大學等校任教。
琦君的作品包括散文、小說和兒童文學等，其中以懷舊散文的成就最高。她擅長以故事性的敘寫手法，娓娓傾訴對於家鄉、親人、童年的懷想與依戀，筆調溫婉敦厚，情味濃郁。曾獲國家文藝獎、中山文藝獎。著有散文集《煙愁》、《紅紗燈》、《三更有夢書當枕》、《桂花雨》等，小說集《菁姐》、《橘子紅了》等。
P104～108
課文．注釋
一清早，掀開窗簾看看，窗上已撒滿了水珠。啊，好極了！又是個下雨天。雨連下十天，半月，甚至一個月，屋裡掛滿萬國旗似的溼衣服，牆壁地板都冒著溼氣，我也不抱怨。雨天總是把我帶到另一個處所，在那兒，我又可以重享歡樂的童年。那些有趣的好時光啊，我要用雨珠的鍊子把它串起來，繞在手腕（ㄨㄢˋ）上。
那時在浙江 永嘉老家，我才六歲，睡在母親暖和的手臂彎裡。天亮了，聽到瓦背上嘩嘩的雨聲，我就放了心。因為下雨天長工①不下田，母親不用老早起來做飯，可以在熱被窩裡多躺會兒。我捨不得再睡，也不讓母親睡，吵著要她講故事。母親閉著眼睛，給我講雨天的故事。在熹微②的晨光中，我望著母親的臉，她的額角方方正正，眉毛細細長長，眼睛瞇成一條線。我的啟蒙③老師說菩薩慈眉善目，母親的長相一定就跟菩薩一樣。
雨下得越來越大。母親一起床，我也跟著起來，顧不得吃早飯，就套上叔叔的舊皮靴，頂著雨在院子裡玩。溝裡水滿了，白繡球花瓣飄落在爛泥地和水溝裡。我把阿榮伯④給我雕的小木船漂在水溝裡，中間坐著母親給我縫的大紅「布姑娘」。繡球花瓣繞著小木船打轉，一起向前流。我跟著小木船在爛泥地裡踩水，吱嗒吱嗒⑤的響。
天下雨，長工們不下田，都蹲在大穀倉後面玩。我把小花貓抱在懷裡，自己再坐在阿榮伯懷裡，等著阿榮伯把一粒粒又香又脆的炒豆子剝了殼送到我嘴裡。豆子吃夠了再吃芝麻糖，嘴巴乾了吃橘子。下雨天真好，有吃有玩，長工們個個疼我，家裡人多，我就不寂寞了。
五月黃梅天⑥，到處黏糊糊的，母親走進走出的抱怨，父親卻端著宜興茶壺，坐在廊下賞雨。院子裡各種花木，經雨一淋，新綠的枝子頑皮的張開翅膀，托著嬌豔的花朵，父親用旱煙袋點著它們告訴我這是丁香花，那是一丈紅。大理花與劍蘭搶著開，木樨（ㄒㄧ）花散布著淡淡的幽香。牆邊那株高大的玉蘭花開了滿樹，下雨天謝得快，我得趕緊爬上去採，採了滿籃子送左右鄰居。玉蘭樹葉上的水珠都是香的。
唱鼓兒詞⑦的總在下雨天從我家後門摸索進來，坐在廚房的長凳上，唱一段「鄭元和學丐⑧」。母親一邊做飯，一邊聽。淚水掛滿了臉頰，拉起青布圍裙擦一下，又連忙盛一大碗滿滿的白米飯，請瞎子先生吃，再給他一大包的米。晚上就在大廳裡唱，請左鄰右舍都來聽。寬敞的大廳正中央燃起了亮晃晃⑨的燈，燈一亮，我就有做喜事的感覺，心裡說不出的開心。雨嘩嘩的越下越大，瞎子先生的鼓咚咚咚咚的也敲得越起勁。母親和五叔婆聽了眼圈兒都哭得紅紅的，我就只顧吃炒米糕、花生糖。父親卻悄悄的溜進書房作他的「唐詩⑩」去了。
如果我一直不長大，就可以永遠沉浸在雨的歡樂中。然而誰能不長大呢？到杭州念中學了，下雨天，我有一股淒涼寂寞之感。
有一次，在雨中徘徊西子湖⑪畔。我駐足⑫凝望著碧藍如玉的湖水和低斜的梅花，卻聽得放鶴亭⑬中響起了悠揚的笛聲。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，笛聲低沉而遙遠，然而我卻仍能依稀聽見，在雨中。……
注 釋
P109
鑑賞分析
「啊，好極了！又是個下雨天。」作者在文章開頭以讚嘆點題，接著以細膩的筆觸，描繪童年關於雨天的美好回憶：聽母親講雨天的故事，在院子裡玩漂小船的遊戲，坐在阿榮伯懷裡吃零嘴，聽父親教她欣賞各種花木，看瞎子先生表演鼓兒詞。每一件童年往事帶出的喜悅之情，都與題目「下雨天，真好」相呼應，篇名與內容緊密結合。
然而，待作者長大到杭州念中學後，同樣是雨天的場景，童年的溫馨熱鬧已隨著年歲增長而悄然離去，取而代之的是孤身一人的淒涼寂寞，兩者之間，形成強烈對比。文末以依稀聽見多年前雨中悠揚的笛聲作結，低沉而遙遠的笛聲，恰似作者飄然遠逝的童年，在我們心中留下淡淡的惆悵（ㄔㄤˋ），餘韻動人。
作者四歲時便成為孤兒，作品中的父親、母親，其實是她的伯父、伯母，對她視如己出，呵護備至。當她回想起兒時趣事，記憶中最先浮現的是母親的容顏，此外，大紅布姑娘是母親縫的，瞎子先生來唱鼓兒詞，大廳裡熱鬧非凡，讓她滿心歡喜，也是緣於母親的好客。作者歡樂的童年時光，處處有母親的身影，因此對母親的著墨格外有情，文中母親的圖像亦顯得特別清晰動人—慈眉善目、溫婉勤勞又心懷悲憫。在她心中，母親的形象具有永恆之美。
P110～111
問題思考
一、作者喜歡下雨天，是因為又可以重享歡樂的童年，究竟雨天和作者童年的歡樂有什麼關聯？
二、為什麼作者到杭州念中學後，下雨天反倒讓她有淒涼寂寞之感？
三、本文描寫了作者在下雨天回想起的童年歡樂，你對雨天的感受又是如何？回想屬於你的雨天記憶，哪些人、哪些事、哪些畫面讓你歷歷在目，難以忘懷？請與同學分享。
應用練習
一、文意理解：讀過課文之後，請回答下列問題，將正確答案填入（ ）中。
（ ）1. 「那些有趣的好時光啊，我要用雨珠的鍊子把它串起來，繞在手腕上。」作者寫這句話時的心情應是如何？ (A)期許能從回憶中得到安慰 (B)期待能把回憶展示給眾人 (C)希望能將回憶永遠珍藏 (D)盼望能擺脫回憶的束縛。
（ ）2. 下列何者不是作者所提到的「童年雨天有趣的好時光」？ (A)和母親一起窩在被窩裡 (B)和長工一起搶收玉蘭花 (C)和父親一起賞雨賞花 (D)和鄰居一起聽戲。
（ ）3. 作者的母親在文中具有清晰、生動的形象。下列何者最能看出其溫婉敦厚的個性？ (A)母親閉著眼睛，給我講雨天的故事 (B)她（母親）的額角方方正正，眉毛細細長長，眼睛瞇成一條線 (C)五月黃梅天，到處黏糊糊的，母親走進走出的抱怨 (D)（母親）連忙盛一大碗滿滿的白米飯，請瞎子先生吃，再給他一大包的米。
（ ）4. 作者在文章末段所描寫的笛聲，傳達出什麼感受？ (A)笛聲使她憶起故人，期盼來日再聚 (B)逐漸遠揚的笛聲恰似她遠逝的童年，不禁感傷童年不再 (C)在悠揚笛聲中，回想起孤苦無依的童年 (D)童年的美好回憶，須藉由笛聲才能一一想起。
（ ）5. 關於本文的寫作手法，下列敘述何者正確？ (A)全文採用第一人稱，細細描繪童年往事 (B)文中多用譬喻手法描寫下雨的景致 (C)文中呈現童年在不同季節時的雨天回憶，鋪陳文章主旨 (D)文末以細膩筆觸描摹美麗湖景，提醒人們應當把握美好時光。
P112～115
二、閱讀測驗：請先閱讀新詩，再回答下列問題。
【注釋】
① 滯：音ㄓˋ，停留。
② 瘖：音ㄧㄣ，嗓子啞，不能出聲。
③ 忍冬：植物名。本詩中可泛指能忍受冬天嚴寒的植物。
④ 襁褓：音ㄑㄧㄤˇ ㄅㄠˇ，包裹背負嬰兒的布被和帶子。
（ ）1. 詩中「小溪漸漸瘖啞歌不成調子」一句，作者所要表達的意思為何？ (A)人為的環境汙染 (B)四季更迭的異常 (C)冬日長時間的枯旱 (D)春日陽光的炙熱難耐。
（ ）2. 下列何者是描繪大自然被雨水滋潤而充滿生機的情景？ (A)當魚塘寒淺留滯著游魚 (B)去聽聽溪水練習新編的洗衣謠 (C)那兒山峰聳立，白雲滿天 (D)石獅子見了我笑出了淚啊。
（ ）3. 「雨說：我來了，我來了就不再回去／當你們自由地笑了，我就快樂地安息」這段詩句的意思最接近下列何者？ (A)春雨留戀大地，捨不得離開 (B)春雨來去無聲，人們經常沒有發覺 (C)春雨來時匆匆，提醒人們要及時把握 (D)春雨滋潤大地，無私付出，不求回報。
（ ）4. 「有一天，你們吃著蘋果擦著嘴／要記著，你們嘴裡的那分甜呀，就是我祝福的心意」這段詩句隱含什麼道理？ (A)順應自然 (B)飲水思源 (C)知足常樂 (D)知恩不報。
（ ）5. 關於這首詩的說明，下列何者錯誤？ (A)全詩沒有押韻 (B)採擬人方式敘述 (C)用第一人稱立場自述 (D)筆調輕快活潑，生動有趣。
P116～117
延伸探索
金盒子 琦 君
記得五歲的時候，我與長我三歲的哥哥就開始收集各色各樣的香菸片①了。經過長久的努力，終於把《封神榜》香菸片幾乎全部收齊了。我們就把它收藏在一只金盒子裡—這是父親給我們的小小保管箱，外面掛著一把玲瓏 （ㄌㄨㄥˊ）的小鎖。小鑰匙就由我與哥哥保管。每當父親公餘閒坐時，我們就要捧出金盒子，放在父親的膝上，把香菸片一張張取出來，要父親仔仔細細給我們講畫面上紂王、比干的故事。要不是嚴厲的老師頻頻促我們上課去，我們真不捨得離開父親的膝下呢！
有一次，父親要出發打仗了。他拉了我倆的小手問道：「孩子，爸爸要打仗去了。回來給你們帶些什麼玩意兒呢？」哥哥偏著頭想了想，拍著手跳起來說：「我要大兵，我要丘八老爺。」我卻很不高興的搖搖頭說：「我才不要，他們是要殺人的呢！」父親摸摸我的頭笑了。可是當他回來時，果然帶了一百名大兵來了。他們一個個都雄赳（ㄐㄧㄡ）赳的，穿著軍裝，背著長槍。幸得他們都是爛泥做的，只有一寸長短，或立或臥，或跑或俯，煞（ㄕㄚˋ）是好玩。父親分給我們每人五十名帶領，這玩意兒多麼新鮮！我們就天天臨陣作戰。只因過於認真了，雙方的部隊都互有損傷。一兩星期以後，他們都折了臂斷了腳，殘廢得不堪再作戰了，我們就把他們收容在金盒子裡作長期的休養。
我六歲的那一年，父親退休了。他要帶哥哥北上住些日子，叫母親先帶我南歸故里。這突如其來的分別，真給我們兄妹十二分的不快。我們覺得難以割捨的還有那唯一的金盒子，與那整套的《封神榜》香菸片。它們究竟該託付給誰呢？兩人經過一天的商議，還是哥哥慷慨的說：「金盒子還是交給你保管吧！我到北平以後，爸爸一定會給我買許多玩意兒的！」
金盒子被我帶回故鄉。在故鄉寂寞的歲月裡，童稚的心，已漸漸感到孤獨。幸得我已經慢慢了解《封神榜》香菸片背後的故事說明了。我又用爛泥把那些傷兵一個個修補起來。我寫信告訴哥哥說金盒子是我寂寞中唯一的良伴，他的回信充滿了同情與思念。他說：明年春天回來時定給我帶許多好東西，使我們的金盒子更豐富起來。
第三年的春天到了，我天天在等待哥哥的歸來。可是突然一個晴天霹（ㄆㄧ）靂（ㄌㄧˋ）似的電報告訴我們，哥哥竟在將要動身的前一星期，患急性腎臟炎去世了。我已不記得當這噩（ㄜˋ）耗傳來的時候，是怎樣哭昏在母親的懷裡，仰視淚痕斑斑的母親，孩子的心，已深深經驗到人事的變幻無常。我除了慟（ㄊㄨㄥˋ）哭，更能以什麼話安慰母親呢？
金盒子已不復是寂寞中的良伴，而是逗人傷感的東西了。我縱有一千一萬個美麗的金盒子，也抵不過一位親愛的哥哥。我雖是個不滿十歲的孩子，卻懂得不在母親面前提起哥哥，只自己暗中流淚。每當受了嚴師的責罰，或有時感到連母親都不了解我時，我就獨個兒躲在房裡，閂（ㄕㄨㄢ）上了門，捧出金盒子，一面搬弄裡面的玩物，一面流淚，覺得滿心的憂傷委屈，只有它們才真能為我分擔呢！
父親安頓了哥哥的靈柩（ㄐㄧㄡˋ）以後，帶著一顆慘痛的心歸來了。我默默靠在父親的膝前，他顫抖的手撫著我，早已嗚咽（ㄧㄝˋ）不能成聲了。
三、四天後，他才取出一個小紙包說：「這是你哥哥在病中，用包藥粉的紅紙做成的許多小信封，一直放在袋裡，原預備自己帶給你的。現在你拿去好好保存著吧！」我接過來打開一看，原來是十只小紅紙信封，每一只裡面都套有信紙，上面都用鉛筆畫著「松柏長青」四個空心篆（ㄓㄨㄢˋ）字，其中一個，已寫了給我的信。他寫著：「妹妹，我病了不能回來，你快與媽媽來吧！我真寂寞，真想念媽媽與你啊！」那一晚上整整哭到夜深。第二天就小心翼翼的把小信封收藏在金盒子裡，這就是他留給我唯一值得紀念的寶物了。
—節選自《金盒子》
【注釋】
① 香菸片：即香菸畫片，是香菸廠商為推銷香菸，放在煙盒內作為贈品的一種硬紙小畫片。其內容廣泛，印刷精緻，有很強的知識性、趣味性和極高的收藏價值，風靡一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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