數位閱讀與測驗

聲音鐘

篇章導讀

　　本文選自《陳黎跨世紀散文選》。作者偶然間發現住家後面的廣場，有此起彼落的叫賣聲。這些叫賣聲出現的時間，就像報時的鐘一樣準確，提醒著一天的不同時刻，甚至星期、季節的流轉。它們充滿變化與趣味，如同一首首鄉土民謠般親切動人，為生活增添了美妙的旋律。

　　閱讀課文時，應注意幾點：一、「聲音鐘」出現的背景與含義。二、「聲音鐘」所蘊含的溫馨情味。三、文中對叫賣聲生動的描摹與趣味的聯想。

作者介紹

　　陳黎，本名陳膺（ㄧㄥ）文，花蓮縣人，民國四十三年生。臺灣師範大學 英語學系畢業。曾任國中教師，現已退休，專事寫作。

　　陳黎以寫新詩聞名，並創作散文、從事翻譯工作。他的詩作風格多樣，且不斷變化求新，在不同題材中流露出對人類生活的關懷、對土地的熱情、對日常事物的歌頌。散文則從生命出發，捕捉人間的喜怒哀樂，鮮活細膩，想像力豐富。曾獲國家文藝獎，著有詩集《親密書》、《島嶼邊緣》等，散文集《陳黎跨世紀散文選》、《想像花蓮》等，譯有詩集《拉丁美洲現代詩選》（合譯）等。

課文．注釋

　　我喜歡那些像鐘一般準確出現的小販的叫賣聲。

　　我住的房子面對一條寬幽的大街，後面是一塊小小的空地。平常在家，除了自己偶然放的唱片，日子安靜得像掛在壁上的月曆。時間的推移總是默默地在不知不覺中進行，你至多只能從天晴時射入斗室①內的陽光，它們的寬窄、亮暗來判定時光的腳步。或者假設今天剛好有信，郵差來按門鈴，你知道現在是早上十點半了。或者，如果你那粗心的妻子又忘了帶鑰匙，下班回家在門外大聲喊你，你知道又已經下午四點了。但自從我把書桌從前面的房間移到後面之後，才幾天，我就發覺我的頭腦裡裝了許多新的時鐘。

　　那是因為走過那塊小小空地的小販的叫賣聲。

　　那塊小小的空地是後面幾排人家出入的廣場，假日裡孩子們會在那兒玩沙、丟球，除此之外，就幾乎是附近女人家、老人家每日閒聚的特區了。那些小販們總是在這個小空間最需要他們時適時地出現。早起，看完報，你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餐，「豆奶哦，煎包哦，糯（ㄋㄨㄛˋ）米飯哦」的叫賣聲就正好穿過你推開的窗戶，不客氣地進來，而且你知道這是用純正臺灣國語呼叫的「中華 臺北版」早餐。換個方向，你也許聽到一輛緩緩駛近的小汽車，開著一臺錄音機嬌滴滴地喊著：「最好吃的美心麵包，最好吃的美心三明治，請來吃最好吃的美心巧克力蛋糕，美心冰淇淋蛋糕……」時間一到，這些叫賣聲就像報時的鐘一般準確地出現。

　　但這些鐘可不是一成不變地只會敲著「噹、噹、噹」的聲音，或者每隔一個鐘頭伸出一隻小鳥，「布穀、布穀」地向你報時。他們的報時方式、出現時機，是和這有情世界一樣充滿變化與趣味的。他們構築的不是物理的時間，而是人性—或者更準確地說—心情的時間。就拿在蚵（ㄜˊ）仔麵線之後出現的賣芭樂的老阿伯為例吧，那清脆、鄉土的叫喊雖然只有幾個音節，但宛轉有致②的抑揚頓挫③卻讓你以為回到了古典臺灣。你聽，那一聲聲拉長的吟唱：「鹹—芭樂，鹹—甜—脆—，甘—的哦！」這簡直是人間天籟④，臺語的瑰寶⑤—具體而微⑥地把整個民族、整塊土地的生命濃縮進一句呼喊。如果你在心裡一遍遍學著，你一定可以聽到跟〈牛犁歌⑦〉或〈丟丟銅仔⑧〉一樣鮮活有趣的旋律。

　　過了下午，乍暖還寒⑨，此起彼落的叫賣聲就更加豐富了。一下子你吃到熱騰騰的「肉圓，豬血湯，四神湯哦」，一下子冷卻下來，變成「芋粿（ㄍㄨㄛˇ），紅豆仔粿，紅豆米糕」，或者清甜可口的「杏仁露，綠豆露，涼的愛玉哦」。那位賣蝦仁羹（ㄍㄥ）的歐巴桑⑩的叫賣聲恐怕是最平板無奇的，但還沒看到她就拿著大碗小碗衝出來的大人小孩，每天不知凡幾⑪。她的蝦仁羹，據「羹學界」人士表示，是確實「料好，味好，臺灣第一」的。

　　碰到颳風下雨，這些鐘自然也有停擺、慢擺或亂擺的時候。他甚至跟你惡作劇。在跟你心情一樣明亮、美好的日子裡，你忽然發現早該出現的叫賣聲一直沒有出現，這時你就會強烈懷念起—譬如說，那推著手推車，一邊搖著鐵片罐子，一邊喊「阿—奇毛⑫」的賣烤番薯的老頭了。你甚至擔心他是不是太老了，太累了，生病了，以至於不能出來賣了。但就在你懷疑、納悶⑬的時候，那熟悉的聲音也許又出現了。

　　這些聲音鐘不但告訴你時刻，也告訴你星期、季節。慢條斯理⑭，喊著「修理沙發哦」的車子經過時，你知道又是週末了。賣麥芽糖、鹹橄欖粉的照例在星期三出現，賣衛生紙與賣豆腐乳的，都是在星期天下午到達。昨天晚上你也許還吃著燒仙草，今天你忽然聽到他改叫「冷豆花哦」—這一叫，又讓你驚覺春天的確來了。

　　時鐘，日曆，月曆。這些美妙的叫賣聲，活潑、快樂地在每日生活的舞臺裡翻滾跳躍。他們像陽光、綠野、花一樣，是這有活力的城市，有活力的人間，不可或缺的色彩。

　　我喜歡聽那些像鐘一般準確出現的小販的叫賣聲。

①斗室　狹小的房間。

 ▲蚵仔麵線。蚵仔，牡（ㄇㄨˇ）蠣（ㄌ一ˋ）的閩南語。

 ②宛轉有致　形容聲音悅耳動人。

③抑揚頓挫　形容聲音的各種變化。抑，降低。揚，升高。頓，停頓。挫，轉折。

④天籟　形容美妙的聲音。籟，音ㄌㄞˋ。

⑤瑰寶　珍貴的寶物。瑰，音ㄍㄨㄟ，珍貴、奇異。

⑥具體而微　內容大致齊全，只是規模較小。

⑦牛犁歌　臺灣民謠，是農人工作時所唱的曲子。

⑧丟丟銅仔　臺灣民謠，流傳於宜蘭地區。

⑨乍暖還寒　形容天氣冷熱不定。乍，音ㄓㄚˋ，剛剛。還，音ㄏㄨㄢˊ。

▲四神湯　用蓮子、茯（ㄈㄨˊ）苓（ㄌㄧㄥˊ）、淮山、芡（ㄑㄧㄢˋ）實四種中藥材燉（ㄉㄨㄣˋ）成的湯。

▲羹　用肉、菜等加入太白粉煮成的濃湯。

⑩歐巴桑　日文的音譯，指中年婦人。

⑪不知凡幾　不知道總共有多少，指很多。凡，總共。

▲鐵片罐子

⑫阿奇毛　日文的音譯，指烤番薯。

⑬納悶　因不明白事情真相而心生疑問。

⑭慢條斯理　形容說話、做事從容不迫的樣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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